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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帖是高二适先生1955年在南京书肆购得的宋刻石印本,从先生的题跋来看,他曾多次临习。再从题跋字的不拘大小,字体的正、草及墨色的浓枯来看,先生的手批书法是多次随感而发,没有丝毫的做作与安排,完全是心迹的真实流淌,是孤寂的喃喃自语。当时正值“文革”期间,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日后出版,成为今人临摹赏析的传世佳帖,成为书家十分器重的“稿书”。从手批书法的风格来看,由紧敛到狂放,由工整到奇崛。其中不论是精致的、略带行意的小楷,还是粗率的、浓枯相间的大字行草,都骨力刚挺,神采飞扬。有的端庄安详、有的激越跳荡;其结体亦不论是抑扬向背,还是欹正夹杂,均自然多变而又精妙绝伦。先生的手批书作虽寥寥数行,却也精湛,值得我们临习。跋孙过庭《书谱》之一高先生的手批内容大致可分以下几类:一、对孙过庭书法的评价。如“草法典重无过过庭,此帖是也”、“此数行最为飞动有神”、“形体硬直,字字可掬”、“篇中有‘薄解草书,粗传隶法’语,今《书谱》中草法均本于隶,反之,如不识草隶(即章草),即不解草书也。”其中也有数则是对孙过庭提出批评和指谬的。如“‘类’、‘类’字都不佳。”此批示之左确有两个“类”字,一个左大右小,其势不圆,另一个左右板滞,离而不合。高老对孙过庭书法肯定的同时也发出了“过庭此作何以未及右军草书”的感慨。跋孙过庭《书谱》之二二、高老是位满腹经纶的学者,他对《书谱》中的用典了如指掌,故能指出其不足和错字。如《书谱》中有:“岂惟驻想流波,将贻啴喛之奏,驰神睢涣,方思藻绘之文”,高二适先生即在旁手批:“《礼·乐记》:‘其心乐者,其声啴以缓’,此‘喛’字乃‘缓’字之误。”另外又对“睢涣”“藻绘”之出典作出详细的批注:“《曹丕与曹洪书》‘睢水之上多文章’”、“《杜诗》‘衣冠迷适越,藻绘忆游睢’”、“《陈琳书》‘游睢涣者学藻绘之采’”、“《陈留风俗传》‘襄邑县南有睢水涣水,睢涣之水出文章,以奉宗庙御服焉’”。在《书谱》“是知伯子之息流波”旁,他先在上方批曰:“‘伯子息流波’此似误引《庄子·应帝王》,因以为第(亦作茅)靡因以为波流,此壶子之事,不知何以作伯子也,息即太息意。”后来发现有误,于是又删去,重新再下面批了一段:“‘伯子息流波之雅引’,伯子即伯牙,流波即钟子期所云高山流水之意,‘流水’而为‘流波’,此换字平仄之合也。”表现出有错即纠的精神。跋孙过庭《书谱》之三三、高先生还对《书谱》中一些草字的流变及笔误都一一标出,并加以说明。如“丽”字的草写是如何演化而来的;“导”字怎么在“道”下是“木”而非“寸”;“英”字是如何由章草简省而成的。先生还对帖中的笔误加以说明,如“劲”字左上横上不该有竖横的连笔,高老即在旁注明“追劲”两字“带下故也”,并在两字中间以虚线表明,此竖乃连笔带下所造成的误笔,而我在临此帖时误以为“劲”字有这样的草写法,这是不知源流,照本宣科,以讹传讹的结果。还有“识”字,“更”、“怡”字的误笔均一一加以更正。跋孙过庭《书谱》之四四、二适先生不仅纠正原帖中的错误,还对帖后的每一页小楷释文的错误都加以更正。如“穷”字误释为“窥”,“此是‘穷’字而各本均释为‘窥’,误。”“‘窥’字如此作,与‘穷’迥别矣”;“‘椊’正字通即‘枿’字”。高先生不仅对释文加以订正,甚至对帖中影印的原帖序跋,也进行了批改,如对成亲王的诗句题曰:“成亲诗句无味之至。”后面的一则跋文,高老大笔一挥,批上“不通之至”并在上面删字、倒装,使其通顺。高老的眼中是揉不得半点沙子的,他有纠错改作文的职业病,这些都是高老夫子极可爱之处。跋孙过庭《书谱》之五此外,高老如对《书谱》中的某些观点认可的话,也会加以说明或发些感慨。如原帖中有“伯英不真而点画狼藉,元常不草使转纵横”。高先生在书眉处批曰:“即作草也须点画分明,真书亦须使转惬当。”对帖中的“五乖”、“五合”,先生批曰:“作书应重此处乖合之说。”综上所述,我们能看到一位大学问家是如何对待书道末技的,从一本小小的碑帖的批注中,我们强烈感觉到高先生的伟大人格和严谨的治学态度,先生对小事绝不马虎,对细节绝不轻易放过,所以遇“兰亭论辨”时他才会挺身而出,坚持原则,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绝不趋炎附势的文人,这是老一辈学者的可贵精神,是中华文化的脊梁,也是我们每一位热爱中华文化的后辈认真学习的榜样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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